正是人間四月天。我站在龍井茶的茶園里,拉著一雙茶農的手。 他今年67歲,從13歲開始“做生活”,也就是炒茶,已經炒了44年。都說梅花香自苦寒來,那么茶香香自哪里來呢?沒有看見這雙手之前,以為茶葉本就是那么香的。其實再好的茶也不過是一堆葉子,它必須經過素手采摘,烏手翻炒,千百度在火鍋里滾身,只熬得不老不嫩, 不溫不火,如玉如金,如刺如針,才算有模有樣,有臉有面,謂之香茶。 王老伯住在西湖龍井茶鄉上城埭村,祖傳茶農。他家現有四代十口人,三個兒子只有老大繼承祖業。在一片向陽的山坡上,王老伯領我在茶海一般的茶園里找到了他家的四畝地,經過一條溝泉時,他伸出雙手接我過溝。我在剎那間被震驚,這雙手烏黑、粗硬,厚實如鐵板。四十多年的茶葉汁液將這雙手染成黛紫烏青,任什么也洗不去這些顏色。我捧著這雙手細細地看,看不見一絲紅色的血管,滿手掌裂縫縱橫交錯,如殷殷的河流,沉淀著世代茶農的本色。 王老伯家的女人正領著幾個打工的安徽采茶女在采茶。樹尖上的新?水滋滋地被掐斷,再丟進籮筐,就成了一筐的“碧籮春”。 每年春茶采摘,都像一場戰爭。從三月到十一月,茶農一年收三季茶,春茶和夏茶、秋茶,只有春茶能賣上好價,從清明前開始也只有二十來天。趕著好天氣,每天摘下的青葉,通宵都要炒完。春茶珍似金,一天一個價,每天凌晨三點鐘,王老伯家的女人就要出門到茶販家門前排隊。因為每天收茶有定量的,去遲了不但要壓價還可能不收了。 王老伯家三層樓房,大院圍墻,隨地可見的大小“簸籃”、“蔑篩”,里面盛著剛剛摘來的青葉,嫩綠初青,碧碧的葉?,像無數雙青眼在眨動。幾口大鍋,青葉初下,也就二兩多,炒茶人手越大,青葉放得越多。殺青有下馬威,初時火溫有120℃,還要看青葉水分多少。炒茶人斜坐高凳,一只手撫鍋邊,一只手下鍋飛快翻動,然后兩手輪流換崗。 待青葉炒“燠”了,立即起鍋,殺青畢。接下來炒第二輪,一鍋可炒殺過青的葉子四五兩,炒制香茶的秘訣更在這第二回合上。 只見那青葉入鍋漸漸變身,絲絲縷縷的香魂飛將出來,那只炒手既要翻云覆雨,又要憐香惜玉,一掌掌壓下去,不能斷了青葉的好身材,也不能讓茶香全部消散了。時間、火候、動作、香氣、干濕……全在一雙手啊。 據說四斤青葉可炒一斤香茶,一戶人家龍井春茶約有百十斤,須采青葉四百多斤。每二兩一鍋炒,四百斤,要炒多少鍋呢?再有第二輪,又是多少鍋呢? 從此不敢說茶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