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金桂、大葉烏龍、毛蟹、梅占等,雖統稱為“品種茶”或“色種茶”,但實際上它們與鐵觀音是同等的地位,同是發源于安溪的傳統品種,也是國家級的優良品種。本次到訪安溪,在縣委宣傳部的協助下,接觸安溪縣鄉村講師團。鄉村講師團是安溪縣委組織部、宣傳部及黨校牽頭成立的團體,團長張順儒先生,網羅了安溪本地文化層次較高、從業經驗豐富的農民擔任教員,旨在傳播更為先進的農業技術,提升當地的農業價值。以茶領域來說,鄉村講師團中包括許多當地公認的制茶高手,不僅只于做茶的工藝精湛,在品種培育及探索茶葉適制性的領域也有相當的成就。過去,安溪只有鐵觀音,所有的品種都用鐵觀音的制法制作,出了茶廠大門也都換上鐵觀音的包裝袋,而現在,他們努力為安溪的品種茶正名。
慢熱的大葉烏龍
選樣的過程,首先接觸的是大葉烏龍。時值鄉村講師團在黨校開例會,當地的許多制茶高手匯聚一堂,劉協宗先生拿出他的大葉烏龍來品鑒:茶葉口感甘甜,表現四平八穩,但與同質類的臺灣烏龍或鐵觀音差別并不鮮明。直到劉先生再次拿出大樹大葉烏龍時,才讓大葉烏龍這個品種得以入選產品之列。
大葉烏龍,當地俗稱大葉烏,顧名思義,是葉面較大、葉色烏綠的茶樹品種,發源于安溪縣長坑珊屏的同發山?,F在的同發山,并不僅種植大葉烏龍,也有鐵觀音、軟枝烏龍等品種,從外觀上看,大葉烏龍的樹葉色澤明顯較其他品種來得深。大葉烏龍的制茶師劉協宗說:在九零年代鐵觀音風靡、價格瘋漲的年代,許多大葉烏龍茶樹被砍掉改種鐵觀音,或許是地方水土的關系,新種的鐵觀音長勢不佳,當地人遂往他處開墾新茶園來種植鐵觀音,許多大葉烏龍的茶園就因此荒廢下來了?,F在可見的大葉烏龍,有高至三、四米者,有樹頭被砍而重生者,也有人為管理修剪至六、七十厘米者。
大葉烏龍的口感,野放的大樹較人為管理的小樹來得沉厚。這里并非要炒作“野放”或“不修剪”的概念,而是劉協宗先生在摸索大葉烏龍適制工藝的過程中,將野放的大茶樹與人為修剪過的矮化茶樹分開制作,經過平行的審評對比而得出的結論。選品過程中也發現:本款大樹大葉烏香氣不顯,前兩泡帶有些許烘焙過的火氣,逮及三泡表面的火氣退去之后,方顯茶湯的飽滿度及深邃的韻感,為小樹大葉烏所不及。大樹茶的品鑒標準或許和一般人為管理的茶樹有些差異,大樹茶帶來的口腔、鼻腔的感覺不甚直接,更多的是茶湯落喉之后所返上來的韻味,深刻且富有層次。而一般的小樹茶則相反,小樹茶往往香氣清揚,湯感在口腔中感覺較為活潑,也有生津回甘,但通常來得快去得也快,就像精力充沛的年輕人和歲月風霜的老者一樣,一個活潑、不經事兒,一個沉穩、耐回味,自是兩種不同的風格。
除了韻味,香氣也是大葉烏龍“沒有特色”的特色之處。沖泡選品大葉烏龍,沸水直擊茶葉,因為是半球形的茶,首次須稍稍坐杯,待茶葉舒展之后再出湯。大葉烏龍的苦澀感低,不怕坐杯浸泡,其韻味深沉,然香氣卻不太抓人,好像熱心腸又不解風情的直男大俠一般,初見面時一語不發,百撩不動,等到眾人你儂我儂、迎來送往數個回合,熱情退卻之后,方顯其真摯。大葉烏龍不似大部分茶的高溫香醒目奪人,溫度稍降即減弱甚至無香,反倒要等茶湯稍稍冷卻之后,才展現其湯中持久且耐回味的花香與甜香。
茶香似梅香:老樹梅占
梅占的適制域值廣,用來制作綠茶、紅茶、烏龍茶品質皆佳,屬于國家級的優良茶樹品種,已有百年以上的人工栽培歷史。
初次見到梅占的身影是在武夷山的馬頭巖,當時就聽聞它源自閩南,直到今年才有緣深入梅占的故鄉安溪蘆田的三洋村。提起梅占之名,坊間最廣為流傳的是清道光年間,安溪“玉樹厝”先祖楊奕糖在銀瓶山下做農活,遇一過路老人乞食,楊盛情款待,而老人回贈三株茶苗答謝的故事。該茶樹品種優異,制成茶后香氣馥郁,滋味濃厚,深獲好評。因不知其名,書生楊輝文謂其花型似臘梅,故以“梅占百花魁”的前二字命名為“梅占”。
說起梅占茶發源的銀瓶山,還有另一個傳說:有一個道士深夜經過這片山區,恰逢餓鬼擋道乞食,道士只身一人又身無糧食,情急之下作法將石頭變成饅頭以欺瞞餓鬼,餓鬼見了饅頭大悅開吃,道士則趁亂逃離。次日,有人發現山間石頭多了不少齒痕牙印,道士作法化石頭為饅頭的故事不脛而走,當地亦得名“饅頭山”。故事的真實性自是不可考,然銀瓶山和臨近的紫云山有火山遺跡,附近的地質也屬火山噴發所形成的火山巖,而石頭上出現類似齒痕的孔洞,可能是巖漿內氣泡冷卻所形成的。這種巖石風化而成的土壤層密度較低、透氣性佳,又不易積水,適合茶樹生長。
如同武夷山所強調的火山熔巖紅砂礫巖層,蘆田的梅占茶也長在類似的地質層之上,特殊的地質結構可能和蘆田梅占的獨特風味有著某種程度的關聯。然而,盡管火山灰中帶有豐富的礦物元素,功效相當于今日的化肥,但隨著降雨、河流沖刷或地下逕流的帶動,火山灰也會隨著水流流失,其對茶樹的實質影響究竟有多少?不得而知。更理性地說,過分地強調地質層——動輒引用《茶經》“上者生爛石”云云——可能會造成偏差,畢竟巖層結構只是因素之一,爛石地固然有利于排水(利于排水不代表有充足的肥力),適合茶樹生長,但地區的小氣候及適制的工藝都不容小覷,后兩者對成茶的品質可能有著更為重要的影響力。
我在蘆田待的時間不長,不敢說蘆田的小氣候和其他茶區有多大差異,但是從茶的韻味中卻可以多少解讀出產地的密碼。蘆田種植梅占的歷史悠長,這次選用的梅占茶樹齡較大,特色鮮明。據制茶師楊福丁先生回憶,蘆田困牛山(睡牛山,山形似臥睡之牛)一帶的茶園所植梅占茶的樹齡大約有七、八十年了,茶樹的主干直徑大約有成人一個手掌長,樹上掛滿青苔、地衣等共生植物,好似沒洗澡的野人一般,更顯滄桑。插播一句,這種茶樹“沒洗澡”的即視感來自濕潤的小環境,未必代表茶樹的樹齡夠老。許多茶商以長滿青苔、地衣的茶樹照片作為其售賣“老樅”的證據,實際可能有待商榷。更何況,所謂青苔的味道還可以通過后期制作工藝來模擬,有青苔味的茶到底來自什么樣的樹,不得而知。楊福丁表示,蘆田當地也保留著樹高三、四米的野放茶,然因進山的道路中斷、正在搶修,此行未能目睹自然成長的梅占茶樹林。
這次的蘆田梅占一共有四款茶樣,外型有條索狀的、有半球狀的。條索與半球的講究主要是干茶塑形的差異,半球形的更節約后續的倉儲空間。當然,這兩種塑形方式對后期的焙火方式也是有影響的。四款茶樣對比之后,初步排除了兩款輕焙火茶(或者說沒吃火的茶),并不是茶的品質不好,相反地,輕火茶的茶香高揚,滋味相對鮮爽,但在審評手法的暴力破解之下,尚顯一絲絲青味,怕是品質稍欠穩定的先兆。最后選定的梅占茶是一款條索狀的中火茶,帶有梅占特殊品種香的氣息內斂,有茶友以“江南的江梅”來形容這種香氣,或許因為此茶的茶樹齡較大,口腔內的變化不大,韻味卻醇厚深沉。
蘆田的梅占葉形狹長、葉肉肥厚,制作時須加強搖青以避免茶青積水而出現苦澀的口感。此款梅占茶湯的前期表現個性較為鮮明,辨識度高,不似大葉烏龍一般慢熱。梅占的香是持續的,回甘則不如大葉烏龍來得迅猛,然其以茶湯的飽滿度來看,二茶不分軒輊。當然,這是將兩款茶放在一起平行對比,非要探究出他們的高低來。如果單拎一款細細品嘗,茶湯的滋味都能迅速占領口腔的每一個角落,直至咽喉。我想,這不僅是簡單的品種特性,或許還要有足夠樹齡的茶青原料和適當的工藝相配合,才能呈現出如此別具一格的風味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