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的茶契我燒了吧,我的扇債你也免了吧!”這個以扇賭茶的游戲最后以有趣的求饒作結,真是風雅得可以,足見徐渭為得到佳茗而化出的勞力。
徐渭(1521-1593),字文長,號天池山水,表藤道士,又號田水月。山陰人,明代著名文學家、書畫家、戲劇家。是一個文藝上難得的全才、奇才,袁宏道稱他為“有明一人”。他的繪畫創中國古代表藤畫派,以后的揚州八怪、近代的吳昌頌、齊白石都受其影響。其劇論《南辭敘錄》為我國古代研究南戲的第一部著作,又有《四聲猿》等雜劇傳世。他自言吾書一詩二文三畫四。其詩其文獨步明代詩壇文苑,袁宏道在《徐文長傳》中說:“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滅之氣,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。故其為詩如嗔如笑如水鳴峽如種出土……文長眼空千古,獨做一時。”“先生詩文倔起,一掃近代蕪穢之習,百世之下自有定論。”徐渭長期居于紹興,又擅于書面詩文,故除酒外,也與茶結伴。
他的《與鐘公子大賭藏鉤……》一詩就講了一則有趣的故事。當時他已71歲高齡了,家境貧苦,孤獨一人,僅以賣書畫,賣藏書過日。一日老友鐘公子來訪。鐘公子名無毓,字廷英,家境豪富,其父曾為知府,公子富才華,慕文長詩畫才情,時相過從,兩人竟為忘年交。這日,興致大發,竟至大賭藏鉤游戲,并由各人寫下字條為憑:徐渭要喝茶,就讓鐘公子寫出若輸則交出后山茶一斤;鐘公子喜文長書畫,就讓徐渭寫出若輸就要替他畫18把扇畫。賭的結果,鐘公子固然要給徐渭后山茶一斤,徐渭卻也要為他寫上18把扇面。后山茶、系當時名茶,產于上虞縣后山。明萬歷《紹興府志》“山”和“物產”兩節中均有說明:“縣后山,在縣署后北城經,其麓產佳茶”。“茶,上虞后山茶。”徐渭得到茶很高興,但當場要立即畫18把扇面卻并非易事,他畢竟已是71歲的老人了,結果寫得他口焦唇燥喉干舌澀,兩臂酸痛腰間無力,大約寫到最后,確實沒力氣了,就只好對鐘公子說:“你的茶契我燒了吧,我的扇債你也免了吧!”這個以扇賭茶的游戲最后以有趣的求饒作結,真是風雅得可以,足見徐渭為得到佳茗而化出的勞力。
在今上虞市曹娥廟左側廂,有浙江省著名的天香樓藏帖碑廊。這是清代嘉慶元年至九年,由上虞人王望霖撰集、仁和縣范圣傳鐫刻的,匯集了沈周、文征明、唐寅等明清80多位書法家的墨寶,真行草隸諸體皆備,蔚為大觀。原刻碑藏于梁湖天香樓,1987年整修曹娥廟時移設于此。在這些書法珍品有一處頗引人注目的墨寶:徐渭《煎茶七類》。文后還有一段王望霖的評述:“此文長先生真跡。曾祖益齋公所藏,書法奇逸超邁,縱橫流利,無一點塵濁氣,非凡筆也。望霖敬跋。”又蓋有兩顆藏印。王望霖的跋語,從書法上評述了徐文長此碑超凡脫俗、出類拔萃的成就,“非凡筆也”一語作了最高的概括和贊美,所以全稿在書法史上有重要意義。
從茶史上論,徐渭的《煎茶七類》稿是中國茶道之至論,而且這文稿的形成和出現,又有著引人導幽探秘之魅力。《煎茶七類》在1983年中華書局出版的《徐渭集》中書題下謂:“舊編茶類似冗,稍改定之也。”這“舊編”是誰呢?眾說紛紜,或謂明代陸樹聲的《茶寮記》。但《茶寮記》出于1570年前后,而徐文長此文寫于1575年,亦即《茶寮記》問世后之四五年。僅隔這么幾年,又怎稱“舊編”呢?《徐渭集》中的這一疑問在天香樓藏貼的《煎茶七類》中卻明白清楚地解決了。原來在藏貼的文末,徐渭還有一段跋語:“是七類乃盧仝作也。中夥甚疾。余臨書稍改定之。時壬辰秋仲,青藤道士徐渭書于石帆山下朱民之宜園。”壬辰,系萬歷二十年(1592),為徐渭去世前一年,這是他作《煎茶七類》行書刻貼之年,離1575年作草書《煎茶七類》已十六七年,在這長長的十多年間,他當然繼續閱讀許多茶道之書,自然了解陸樹聲論著與盧仝著的異同,如果果真出于《茶寮記》,則他一定會注明這一出處,何況此時他已是孱弱老人,窮困潦倒到無以為生計的地步,而陸樹聲則官至禮部省尚書,正是人貴盛勢,如由此引起陸之不滿,他又如何承當得起呢?但他依然在跋語中明確注明此為“盧仝作也……余臨書稍改定之。”這種秉筆直書,不阿權貴的耿直精神正是茶道真諦。徐渭飲于茶行于道,深得其中個味,為這一千古名作注明出處,解決茶史研究上一個疑團。《煎茶七類》主要內容將在《茶與文學》章中作專題介紹,這里僅就上虞天香樓藏貼的這一跋語的重要作用予以說明,亦適見徐渭對茶道理論研究之深刻和寫作態度之認真。
徐渭晚年,貧病交加,正如他自述:“渭無狀,造化太苛猛想逼”,“骨脊肱弱”,“貧而多難”。他又嗜茶,茶多由友人供之,每一得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。一次鐘元毓贈以后山茶,他高興極了,立即復信道:“一窮布衣輒得真后山一大筐,其為開府多矣!”“開府”即嘉州蒙山茶,亦為當時名茶。一次答友人饋魚:“明日擬書茶類,能更致盈尺活鯽否?”以書寫茶類之文去換鯽魚,可見貧困無奈的程度,也可見世人對其寫茶類之文的重視與喜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