藝絕才高動汴京
李師師生在汴京城內,永慶坊中。自幼家貧,生而無母成哀子,四歲喪父變孤兒。由鄰里喂幾頓粗飯,街坊供一身舊衣,漸漸出落得眉長如柳,膚白勝雪,初具了模樣:荷逢雨落始迎,蕾等蝶來待放。
京城鎮安坊中一個妓院的李媼,見師師生得水靈,長得聰慧,便用心收養了起來。教她女紅,針針嚴縫;授她舞技,步步吐蓮。于是又令她拜師名家周邦彥,學曲咿呀能唱,弄詞平仄可填。又會了撥弦彈琴,持子對弈。自此才氣漸高。二九芳華人長成,花不再香鳥不鳴。裁云剪霧衣衫薄,攆鳳折弓玉足輕。纖腰以掌盈握,玉肌可泛桃萍。明眸如水,多看則溢;嬌語如鶯,細聽欲滴。真個是伐穿翠竹筆難繪,費盡丹青描不成。這時顏色亦絕。
才藝俱佳,聲貌也好,于是風過捎信千里,燕語傳言萬家,師師名動汴京。李師師雖是藝妓,卻也自視甚高,凡夫俗子只堪聞名,王孫貴胄也難謀面。便是才子風流,也不過是隔簾聆琴音,借葉題詩詞。越是如此,越是撩人。一朝風過了廟堂,燕語在龍庭,奇了當今天子。趙佶雖不善國事,卻頗工詩詞,音律書畫等諸多才藝,皆冠于天下。既曉得師師才情容貌非凡,便動了愛慕唱和之心。
賜字賞琴親點茶
脫黃袍,換華衣,下龍輦,上駿馬,棄文武,攜心腹,趙佶一路徑奔鎮安坊李師師處。入坊尋巷,穿花過柳。行走處,琴音裊裊自遠而近堪堪引路,唱曲飄飄由暗到明落落迎賓。足登階上方駐,人至門前自停。
趙佶也不急入,朗聲道:“三撞三退復,無逗多吟猱。秋也高,風也平,萬里任鵬程。雄赳赳翅滑天際,撲簌簌雁落平沙,好個鴻鵠懷遠志,逸士有心胸……這一曲入耳,可廿載開懷。”師師聞言暗暗心奇:“只此幾句,不在我師周公之下。”又令詩詞。趙佶興起,口吟筆撰,須臾即成。師師細覽花箋,只見字跡飄如行云,迅如疾風,瘦見其筋骨,刃出于刀劍。遒勁不失法度,美逸猶若天成。又見其詞艷麗而明凈,自然卻工整。不禁失聲贊道:“書詞又在其上。”趙佶聞言,掀簾越檻,未邀先入。一時間,四目對,兩心屬。師師驚而不亂,起而相迎。初見如久識,新顏似故人。于是此唱彼和,你情我濃。怎奈這春宵苦短,良辰忒快,燭盡一支須起早,雞鳴三遍要回鑾。離也依依,別也匆匆。
趙佶回去之后,更無心于政務,且有嫌于后宮。耳中只泛師師片言片語,眼里唯有師師一笑一顰。朝思暮想,終于重訪幽室,再續前緣。酒饌金銀何足具,精玩翡玉不為奇。更賞一張古琴,漆泛黑黃之色,紋橫蛇腹之鱗。師師謝以梅花三弄,跌宕起伏,悠揚婉轉,更勝之前。
曲停酒罷,趙佶技癢,要親自點茶與師師觀看品飲。長桌如書案,好茶勝茯苓。萬歲金尊手,只等墨潑成。左置香爐,焚熏艾草;右有插花,彌散清芬。取龍團,拆鳳餅。細碾精羅慢候湯,淋盞抹茶始斗茗。懸壺注水,持筅擊拂。湯中顯日月,杯內藏乾坤:魚龍潛湖海,鳥獸噪山林。時而花綻鳳鳴,時而虎躍馬騰。大能指點江山,小可撲朔螢蟲。 瞬息之間,變幻無窮。真個是盞里能勾玉毫書畫,茶中自有水墨丹青。 到最后趙佶住手,茶湯上正是一對鴛鴦凌波戲水,半枝細柳折手迎風。看得師師是神癡目醉,又是口抿頰紅。
柔情繾綣,一任七年。
一怨兵戈傷別離
奢風不久,盛世難長。君臣不思進取,朝野未得安寧。役重惹民怨,國弱受人欺。北面舊王方死,新皇初立,鷹野籌遠志,鐵騎下中原。眼見金兵日行千里,夜過重關,直逼近了汴京。趙佶心急如焚,奈何胸藏不住韜略,手舞不動刀戈;生性懦弱,聞金人殺伐之名膽顫,聽鼓角震動之音心驚。如今又是年華不再,龍軀多疾,不能理事,便傳位太子。朝廷不能獨支,四野紛紛勤王。師師知國難當頭,心中一系生靈倒懸之苦,二系社稷累卵之危,三系趙郎受困之難,便收拾財帛,遍賣家當,連著趙佶先前所贈,籌集白銀十萬,資助義軍。金兵兩年間二攻大宋,重圍汴京,奈何強弱懸殊,終于城破國降,二帝被擄,宗室北遷。
師師聽聞趙佶被金兵擄走后,心不脛而走,魂無翅而飛,淚下梨花一枝春帶雨,眉鎖遠山兩座秋裹霜。有人傳言二帝皆死,師師便取了昔日舊物,埋一方詞帕當衣冠冢,立一道桐木成趙郎碑,拆琴焚做香,撒茶敬為酒。斑斑淚跡染殘葉,句句鴉鳴噪愁心。
金人也知道李師師,便下令挨屋搜捕,沿路追拿。于林深處,在墳近前,目映凄涼色,眼瞧失意人。
師師有心報私仇,雪國恥,奈何泱泱九州地,堂堂千萬男,尚且阻止不了金兵鐵騎,何況一弱女子。拭干了淚容,理凈了衣衫,頭上金簪滑入手,云發披落肩。心死如灰滅,簪利勝劍寒。血染紅了墓碑,人睡在了墳前。我有三怨,遺恨連年:一怨兵戈傷別離,再怨死生變今昔,三怨魂夢不得期。
一代傾城就此香消玉殞,絕世風華從今魂斷夢殘。
唐皇楊妃還可有蓬萊山幽會,得白樂天賦詩。可憐趙佶身死異地無尸骨,師師情殉荒野不同眠。可嘆癡情一片,文人難動筆;長恨千年,墨客不留情。